2015年9月27日 星期日

弟弟崩潰


右腳膝蓋有個傷口,是四月去台北赴某約時跌跤,當時穿著長褲,還連褲子都破了一個大洞,傷口很深,或許是因為在需要不斷動作的關節受傷,至今五個多月,復原後卻只長了薄薄一層皮,只要輕輕碰撞到,仍具痛感。

破裂的傷口在身上,是令人厭惡的,
洗澡不方便,穿衣服不方便,甚至行動不方便
癒合結痂的傷口在身上,是令人厭惡的,
模樣不好看,感覺不好受,它似乎是一個突兀的存在。
無意識的我,是如此看待它的。

於是,它始終存在。

直到某天,沉靜下來,眼光偶然與它相會,我問它:「這麼久了,為什麼你還是無法完全康復?為什麼還是這樣痛著?」

它當然無語

我第一次願意這樣停下來
停下來輕輕撫摸著這個傷口,很輕很輕,沒由來的,願意在每一次的碰觸,都在心裡默唸一句:「我愛妳…」是,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

因為這個傷口,我跟自己的膝蓋、我跟自己的皮肉,得以有告白的機會。

默默的陪伴著這個小小早已經癒合n個月的舊傷,我第一次從傷口感受到一份暖意,竟然可以從裡頭得到一份可以微笑的力量,好像有一朵純潔的百合的意象,從我眼前綻放開來。

似乎無論這個傷疤要在我膝蓋上停留多久、會再疼痛多久,已不再是會令人心煩的事。


最近三歲多天使般淡定哥Bob,崩潰了
開學一個月的本週三,幼兒園園長告訴我,小子很bule
在遊戲時間自己靜靜待在一旁,看著同學嬉戲,只回說:「我想姊姊」

開學初,每當我把他載到幼兒園道再見時,好幾次他總是堅強的把我推開,頭也不回的進教室,似乎不願見到我牽著姊姊離去的身影(因為我要趕早上班,所以他幾乎總是全班第一個到校的,當時的教室是空的、沒有任何小孩的狀況喔)。他從不抱怨,也從未在學校嚎啕大哭吵要回家,但那份沉默有隱忍什麼的牽強。

只是常常,他會在家裡叫我:「報告!汶婷老師!」然後問我:「我會說『報告,汶婷老師』,不會叫妳『媽媽』,這樣我可以跟妳去上學嗎?」(這是我常常對姊姊耳提面命的事)

昨天早上,他拿著我的一個小貝殼,唱著:「圍個小圈圈,圍個小圈圈,我們大家一起來圍個小圈圈…」我和涵聽完,自然去蹲坐在他身邊,圍成圈。接著他又改口唱著:「小小貝殼為我唱首歌,唱出我的歡樂,也唱出悲傷……」引導我們傳遞著貝殼,在第一次歌曲結束時,貝殼在我手上,他說:「來,媽媽妳說,快樂或傷心的事都可以說唷!」

我說我很快樂老天給我兩個健康可愛的寶貝。Bob又立馬唱起歌來,貝殼又開始跑行程,第二次落入他小手,他低著頭望著小貝殼,說:「我不快樂,我不喜歡上學,我會想念姊姊和媽媽。」那是他第一次主動、真實的表達,圈圈結束後,他也跑了。或許裡頭還有什麼呢?

這個月,他對他深愛的姊姊極不友善,他常常生氣,尤其到這一週,他真的像換了一個人,不斷莫名發怒,總是與姊姊計較…。

謝謝老天給予了中秋三天連假,讓我可以好好看著他細微的情緒轉折,詭異至極到達莫名其妙的境界;明明處理好的糾紛,沒有三分鐘又翻案,明明分配好的東西,一會兒又立即變得一方委屈…,明知事件與關係發展過程大部份取決於人的心情,簡直快把我惹毛發瘋。很不舒服的毛毛紮紮,一觸即發,碰不得的孩子,就好像我那個久久無法痊癒的傷口,那樣的觸目煩心、礙眼惱人。

今天午睡前,他又開始哀姊姊如何。我終於接上什麼,把他一個人帶進房間,不再言語、不再同理、當然也不再講理,只是輕輕的、極緩慢的撫摸他的背,每一次撫摸,都在心底默唸一句:「我愛你」

一會兒,他不再說話,翻過身,望著我,眼眶滿滿的淚水,我終於完完全全讀懂他的痛,也看見這孩子胸口有個好大的洞,所以這個月他好不快樂。我對他極溫柔的說:「媽媽愛你,媽媽的愛在這裡」,我親吻他的身體,他的眼淚滑落下來。

「媽 媽 愛 你,媽 媽 的 愛 在 這 裡…」我緩慢的說,每一個字,都帶著滿滿的愛,每一個停頓,都帶著滿滿的愛,及不斷帶著愛親吻著他的身體,他的眼淚不斷的流,卻一句話也沒有。終於,他爆哭出來。

「對不起,是媽媽之前沒有好好關心你」那是忙不過來的我,一直想對他說的真心話。之前的我,刻意的漠視他的言語情緒,當作一切正常,就如同對待膝上那個礙眼的傷疤。那是我的不允許,不允許有任何脫軌的狀況,無意識完美主義底下的狠心。

我在想,一般家庭是顯少有這種狀況,是年長的姊姊,卻可以跟媽媽一起上學共處,年幼的他,一天與我分開的時間卻是比姊姊還多,小小的他不懂得如何說,只能接受,卻像吞了一根針,紮進了胸口,那個心輪的位置。

之後,他破天荒的睡了一個冗長的午覺,足足有四個多小時
這四個多小時,肉體的他是在沉睡的
但不免猜想他的靈魂與守護天使又去了哪兒、做了什麼工呢?

晚上,洗香香的時候,他脫口而出的說:「謝謝媽媽幫我洗頭,謝謝媽媽幫我洗身體……」久違的主動感謝,忽然覺得很感動,看見那個一直很貼心的他,終於一點一滴的…又回來了。







在華德福任教第一個月心情筆記


今天,是我在這所公立華德福小學擔任行政兼副課程教師(科任老師)工作滿第一個月的日子。
今天最後一堂,是某班體育課,他們問我: 「該怎麼跑步能跑得更快?」我們一同嘗試並討論了關於風阻及跑步的姿勢......

今天倒數第二堂--書法課,從開學始說的〈倉頡造字〉,到〈蒙恬造筆〉,直到認識顏真卿的楷書,他們問我該怎麼寫成那樣?於是我將藏鋒的技巧用他們最近的熱愛編成一個故事好更輕易瞭解,我們練習後才臨帖,真真實實看見每個孩子都那麼熱切學習一切。

那個總活在自己世界的晶,將顏體寫成爬蛇文,很愛上書法課的竹子走來,對我和晶同時說: 「老師,妳看晶寫成這樣......」,我以為會聽見訕笑的話,未料竹子卻開始為她磨墨,說: 「老師,我想一定是她的墨不夠黑,我來幫忙!」

各種狀況都能主動互相幫忙,是每天一直發生,讓我不斷掉下巴的。

在上某班散步課時,有一次我殿後壓底,只見前面好遠的孩子看到車子,一個傳一個的叫嚷著: 「老~師~,小心車子! 小心車子!」

手工課,我們編了蚯蚓鑽洞的動聽故事,讓孩子進入針線,妳/你是否看過小一生為自己親手縫指偶?縫得手指好酸,還來說要再縫一個送媽媽可以嗎? 那全班認真縫自己指偶的專注,讓身為老師的我,非常感動,他們才六歲啊,而我人生又是在何時才拿過針線呢?

還有,連散步課都抽空在編織的低年級女孩們,好令人感動。

一二年級的書遊課,是由吟唱唐詩自在畫出意像的水墨畫,進入中國古字學習象形文字,再流進/認識現代字,熱愛中文的我確實很愛這樣的方式,讓低年級同時認識華文化和漢字的關聯與美! 書遊與書法是我在初被排課時有些異議的,如今卻是我最愛的課,導師們讚我故事說得好、帶得流暢,我則看見那一個個被喚醒的中國魂,好靈氣,課堂短短40分鐘似乎與孩子同時悠遊仙境之中,彼此滋養著啊。

還有總帶給我們教師群小確幸的替代役葛格,和實習老師小文的優雅和可愛,讓我看見了卑微只能體現在自認的無價值裡,那時開學時的我無預警掉入的黑洞,他們讓我看見自己的價值只能自己給予,還有對所能奉獻自己的時候,努力開心去做,那份悠然自然能芬芳無遺。

還有努力讓彼此更好的教師團隊,感謝許多幫助,也感謝指導,無論是用何種方式,鼓勵的、或是責備的,我學習了接受任何方式讓自己成長。

有幾個情緒爆炸的孩子,在爆炸之後,總能受到老師的擁抱,然而有時候老師也需要學生的擁抱,看見人的不完美,不分年紀大小卻能相互溫暖,孩子也在其中看見自己事實上是擁有了無窮盡助人及給出的力量。

縱然是華德福,孩子的問題仍然與家庭教育息息相關,且密不可分,老師的全力以赴依然抵擋不住出門前爸爸媽媽的一句責備,看見那能力所及與力有未逮的拿捏,一再考驗著每一位華德福老師。

孩子有著閃亮的眼神,尊敬不是嘴巴上,是打從真心才說,能力能令他們折服,還要讓他們感受到妳的愛,此後,便掏心掏肺,沒有棍子、沒有分數、沒有名次、沒有幹部,甚至沒有小花或蘋果及蓋章...,體制內的班級經營法啥都沒有用上,卻能心悅誠服。

,沒有成績的評價,沒有人能用成績看扁任何人,只有真實的做好本分的事,做好"人"這件事,自然能贏得友情,還有最重要的是,這孩子自然得去做他/她喜歡、興趣的事,在那裡面得到成就感,也同時受人敬佩,這是否更趨於真實人生的真相?

很新鮮的第一個月過去了,如果不趕緊記下來恐怕日後我會以為全台灣小學都是如此。而要說日子都過得很快樂是騙人的,事實上適應新生活、混亂的角色切換,及忙不過來的生活步調讓我非常辛苦,怎一個累字了得?卻是一步步紮實的看見更深層的自己,在如實面對那些糟糕的感覺,也得到老天前所未有的新的禮物,每一次流淚後,都能充滿感恩。

寫在今晚,記下也分享心情,人生一直前進的路上,謝謝在各地默默陪伴的朋友,同時也把祝福給與我所愛的你/妳們。

2015/9/19


(圖註:專注練寫書法的氛圍)

(圖註:聽完故事用墨水畫畫的低年級孩子,超級專注,每堂課都令我感動)

(圖註:用毛筆架與彩虹布搭成的臨時小舞台,輪流與同學合說自己手做的指偶故事)


(圖註:沒有輪廓線的人物,由姿態看得出他們正在做什麼嗎?)


(圖註:雨中的散步課,一路一直在"救蝸牛"--把小蝸牛用葉子或樹枝移開馬路的小孩)

還好嗎


午餐時間,熱呼呼的水泥地上,一個孩子卻動也不動大字躺在中庭地上。
遠遠看到他眼角好像有淚
直覺走向他,我蹲問: 「你還好嗎?我可以抱抱你嗎?」

一開始他斜眼看見是我 (一個新來的科任老師?),別過了頭
聽完我的請求,遲疑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
我伸出一隻手將他攬起
(他的能量是完全被擊垮攤成一地的)
順勢雙手將他環抱

我沒想提任何問題,只逕自的對他說: 「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其實這個世界沒有別人,只有你自己,不要管別人,也沒有事情可以真的難倒你...,我知道你現在非常非常傷心,老師在這裡,會一直陪著你,我知道你可以挺過去。」

一向倔強的他,哽著的喉嚨終於「啊」的一聲噴出第一個音之後,就趴在我身上潰堤了,哭的不能自已。我輕拍著他,不斷和聲說: 「我知道,我知道......,已經沒事了,已經沒事了,都過去了......」

一段時間,當他緩和下來時
已不再那麼無依無助
問他可以吃飯了嗎?
看他自己站起來,
看著他的背影重新回到教室(回到群體裡)
我才默然離開

放學前,
他跑來辦公室窗口跟我比了一個酷酷的ok
哇咧,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人家哭完還是好樣的瀟灑依然啊!

2015/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