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那年生平第一次離家唸書,在台東寫下對阿嬤思念的文…
篇名:阿嬤的偏方
寫作時間:2002/9(同年已被刊載在某報)
吊扇在頂上旋轉得嘎嘎做響,夏天才剛開始就有說不出的炎熱,女人盤起腿還拉起一隻腳掌,俐落地操作著指甲刀,拇指指甲邊翹起的皮屑令她全神貫注,深怕一不留神傷了自己。
「哇哈!Perfect!」她收起指甲刀,露出得意的模樣。審視著昂然的大拇指,朦朧中依稀看見某些畫面在眼前載浮載沉,猛然地伸手掠取一二,那畫面竟在右腳大拇指上擴散開來…
「媽媽,我大拇指這邊走路的時候好痛!」小女孩站在廚房門口,一隻手指指向她的右腳腳指。
抽油煙機轟轟轟地響著,婦人手裡還拿著鍋鏟,來來回回地揮舞著手臂,她朝女孩望了一眼,隨及拾起一瓢鹽朝鍋中灑落,大喝一聲:「藥在抽屜裡,自己去擦!」
女孩嘟起嘴,頭上兩根麻花隨著頭左右搖擺起來,見她沒有離開的跡象,婦人又補了句:「把門關起來!油煙都跑出去啦!」
啪!倏地伸出一隻手閤上房門。這會兒門內門外互成獨立世界,門外突然變得寧靜,女孩孤零零地站在門口,扭動著右腳拇指頭,疼痛依舊,她一蹦一跳地窩進客廳的沙發中。
「是安那?」客廳裡坐著的另一位老婦人,手裡還輕搖著蒲扇,問著女孩。
「喏!」小女孩索興把右腳一抬,高高舉到她阿嬤的面前,供她細細觀察。
阿嬤用粗粗的手對女孩腳指摸摸捏捏,說:「嗯!沒錯!應該是這個沒錯。」
「什麼啦?阿嬤,看那麼久!」女孩不耐煩的放下了腳,有點麻麻酸酸的。
「我們小時候也常常會這樣啊!放心!交給阿嬤!保証幫妳治好!」阿嬤向女孩露出一抹自信滿滿的微笑。
第二天午後,當女孩放學回家,迎面一陣大蒜味道撲鼻而來,阿嬤正捲起袖子,蹲坐在陽台敲著一顆顆大蒜。
「哇!好臭!」女孩好奇的蹲了下來,這種敲敲打打的事她最感興趣了,問:「阿嬤,這要幹嘛?」
「阿嬤今天特地去菜市場幫妳買的,等一下妳就知道了!」阿嬤把破碎的大蒜裝進一個小碗,用根小杵使勁磨著,直到大蒜都被搗成泥狀才停止。隨後,阿嬤叫女孩拿來紗布,抬高右腳,著著實實地把蒜泥敷在女孩大拇指,再以全部腳指頭為支點,一圈一圈地纏繞起來;經過層層包裹,女孩還尚未回神,她的拇指頭已經被包得跟一顆蓮霧一樣大,一時蒜味瀰漫。
「這是什麼?…媽媽快來啊!阿嬤把我腳包起來了!」當女孩看見結果,驚恐的叫了起來!
母親從廚房探出頭來,阿嬤則一派神色自然的說:「這根本沒有什麼!」
一陣錯扼之際,她緩緩地邁進客廳,穩穩的坐在沙發上,試圖對大夥兒發表一段具說服力演說,「知道恁外曾祖公以前是幹什麼的嗎?他是一個醫生!大家都知道,他在山頂治過全村人的病,恁阿嬤是醫生的女兒,怎麼會不知道這種小病要怎麼治?我看多了,這叫『雞眼』,用蒜頭敷一兩天就會消了…」
拇指上那個痛點圓圓的一小粒,果然有像雞的眼睛!對於這個古老神奇的偏方,女孩的母親是抱持著「寧可信其靈」的態度,儘管在女孩要去洗澡時,母親也幫忙把她右腳用塑膠袋套起來,以免弄溼。
夜裡,大蒜似乎才開始發威似的,陣陣刺痛感由腳底隨著神經導線遍佈全身細胞,發燙發熱著實難受,女孩慌亂的跑去阿嬤房間搖醒她,說:「阿嬤!我的腳好痛!妳的藥都沒有效啦!我不要包了!」
「小孩子不要亂講!是藥力正在發作,痛才有用!不要拆,不然就沒效了!」阿嬤瞇著睡眼正經回答,女孩悻悻然地走回自己的房間,也忘了是什麼時間才睡著的。
第二天醒來,腳底仍不斷傳來陣陣麻麻痛痛的滋味,女孩跑去找母親求救--
「媽媽!我可以不可把它拆掉?」
「不行!妳沒聽阿媽說這樣就沒效啦!」
「可是很痛啊!」
「痛妳就要忍耐呀!」
「到底還要忍多久嘛?」
「阿嬤不是說兩天嗎?再過一天就好啦!」
母親的話更增添了大蒜偏方的神秘療效,女孩下定決定好好忍受著那陣刺痛,甚至小心翼翼的保護著它,避免碰撞它或弄溼它,直到晚上那場可怕的颱風來襲。
「今年夏天的第一個颱風來襲,請全台嚴加戒備,慎妨豪大雨…」在電視新聞氣象主播的叮嚀過後不久,風雲變色,傾盆大雨驟降。呼…呼…狂風暴雨肆虐著夜晚的街頭,女孩忍不住攀附在陽台上往下看,渾然不知雨水已浸入了整遍陽台。
糟糕!溼掉了…等女孩發覺地板上已積起一大池水,細心呵護的大拇指也全被雨水浸溼了…既然如此,只好把它拆了!
趁沒人注意,女孩在微弱昏黃的陽台燈下偷偷解開紗布,一圈又一圈,拆了阿嬤的傑作,心裡噗通噗通直跳;等到整隻腳赤裸裸地伸展開來,哇!卻發現怎麼這隻腳比原來更腫了,腫了幾乎一倍大!
天哪!是水泡!女孩看著從拇指漫延到小指,幾乎曾被蒜泥覆蓋的地方全都長滿了水泡,水泡又經雨水浸泡,看起來十分蒼白可怕,活像一條毛毛蟲。恰好陽台上放了把美工刀,女孩二話不說,小心的把腳上的水泡一顆顆弄破,水從腳上、手上流下來,混入陽台地上所積的那池雨水裡,直到那條毛毛蟲完全的消失。
女孩把玩刀片,歪著腦袋看著這個令她疼痛了數日的「雞眼」和慘白的腳底,已被雨水泡得冰冷的大拇指似乎感覺不到痛苦,加上莫名的勇氣,把心一橫,女孩竟然把它給連根切除了!血流了滿地,女孩只得拿著地上抵擋雨水的抹布往自己拇指一包,為何切除自己腳上的肉,卻好像犯了罪似的?! 悄悄溜進廁所,清洗傷口,還用厚厚一層衛生紙包起來,才算大功告成!
風雨吹得屋頂啪啪啪地響,街上一個塑膠袋像是被牽引似地忽上忽下,從街頭飛到街尾,再從街尾飛回街頭,十分詭異;那一夜,女孩睡得特別不安穩。
第二天上午,客廳傳來一陣呼喊,原來是阿嬤要女孩來客廳拆紗帶了!廳上坐著女孩的爸、媽及兄弟姊妹,大家有意無意地,似乎都在等著謎底揭曉。
「讓我看看妳的大拇指好了沒?」雖然是疑問句,但阿嬤眼中流露出頗為自信的神色。
「人家…人家剛剛已經拆掉了!」女孩低頭望著阿媽。經大家要求,女孩慢慢地拿掉包著的衛生紙,拇指上的傷口結成了一個疤,但似乎沒有大礙,之前腫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哈,你們看看!好了吧!我就說這根本沒有什麼!」阿嬤鄭重宣布,也將這個事件劃上一個「完美」休止符,而在這家庭中所謂「阿媽的偏方」,依然有著不可動搖的意義。
女人伸直雙腿,扭動著自己每一隻腳指頭,隨著最後一幕的畫面慢慢在眼前淡出,女人搖了搖頭,似乎記起了某件尚未完成的事;站起身,抓起一件外套,套上新買的步鞋,轉身閤上了門,門內門外互成獨立世界,啪答啪答聲漸漸消逝在樓梯口,留下屋裡的吊扇還依舊在頂上嘎嘎地響。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