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紅葉森林的許願樹

2003年5月在台東得知阿嬤生病，寫下的童話（對事無能為力時，總習慣寫故事…）

希望世上每個孩子最純真的願望都能成真



故事名稱：紅葉森林的許願樹


文/黃汶婷

（已收錄於《台東的故事》一書，出版時間：2003/12，台東縣政府發行）





一、紅葉森林的許願樹

忘了從哪一天開始，許願樹不靈了!

「許願樹不靈了!」村子裡的人都這麼說的。



在紅葉山的半山腰上，佇立著一棵好大好大的樹，要十三位大人手拉著手，才能把它抱緊，粗粗的枝幹在半空中展開，托著像巴掌大的葉子一大片一大片，遠遠地看，像極了一把大雨傘呢!它的鬍鬚都已經垂到地面上來了，最有趣的是，樹幹中間，長了一個黑黑圓圓的樹洞，好像這棵樹長了張嘴，還開口說：「哦!」；哦!忘了告訴你，它已經三千七百多歲了!



紅葉山下有個紅葉村，村子裡的人們平時最愛做的事，就是在日落前，放下手邊工作，吆喝著上山；手拉著手，大人牽著小孩，男人牽著女人，哥哥牽著妹妹，阿媽牽著阿公，把整棵樹給圍繞起來，開心的一起跳舞，一起唱歌：「歐唷伊喝 馬沙嚕 沙巴沙巴 呼嚕嚕…」；歌聲傳遍了整座紅葉山，有時連風也忍不住跑出來伴舞，拉著枝梢上的葉子陪它唱著：「沙希!沙希!沙沙希…」呢!



唱著唱著，跳著跳著，身體好像就會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好像漸漸融化在這片綠色的森林裡，什麼煩惱都忘個精光了!直到太陽躲進山頭最後露出那半張臉時，直到最後那道從雲層透過樹葉灑落下來的金黃色光線悄悄被黑夜收走，他們才一一道別，回到自己家中。


這棵大樹有一個特別的名字，叫做：「許願樹」，因為它可以實現你任何願望；只要在月圓的夜晚獨自上山，把心裡的願望寫在一張小紙片，投進許願樹像嘴巴的那個樹洞裡，當晚你將看見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顆星星不斷閃耀，而願望在第二天就能實現!



但是，忘了從哪一天開始，紅葉村民發現許願樹不靈了!

於是，開始有人咒罵著這棵樹，甚至，還有的人在用小石頭在樹上刻著「大騙子」、「王八蛋」這類的字呢!



深夜裡，貓頭鷹在枝頭上呼呼呼的叫著，蟋蟀在草叢裡呤呤呤的唱著，遠遠的似乎有一粒圓滾滾的球朝向這邊前進著，原來是有著長長尾巴的小松鼠，小松鼠剛從紅葉村的蕃薯田裡，挖了一顆紅通通的蕃薯回來，還邊喘著氣呢!牠一屁股坐在隆起的樹根上啃著剛搬回來的蕃薯，還不時滿意的擦擦嘴；忽然，牠聽見從頭頂上傳來一陣：「唉…」的嘆息聲，小松鼠好奇地抬起頭望了望，發現牠正坐在紅葉森林有名的許願樹下。





二、我真的相信

「許願樹?」萱萱睜著二顆大大的眼睛，直瞪著賣藥阿婆。



「真的有許願樹嗎?」萱萱又問了一次，「呵!呵呵…，是啊!是一棵可以實現人任何願望的樹，妳看!就在遠方的那座紅葉山上。」阿婆舉著指頭指向遠方那座山，「聽說，這棵樹已經有三千七百多歲囉!」



「咳!咳!咳…」小木屋裡昏黃的燈光下，一位老婦躺臥在木板床上，瘦小的身體捲曲著，因劇烈咳嗽而不斷顫抖著。



「阿媽藥來了!」萱萱雙手托著一個大碗，裡頭裝著剛煎好的藥，小心翼翼地走向床的這一頭，腦後紮著的馬尾隨著萱萱的步伐左右擺盪起來。



「萱萱好乖!」阿媽用力撐著床坐了起來，萱萱一隻手扶著阿媽，另一隻手還端著藥，讓阿媽可以穩穩的喝；「阿媽藥喝完很快就會好起來囉!」萱萱輕拍著阿媽抖動的背，阿媽摸摸萱萱的頭，接連又咳了幾聲。



夜裡，萱萱坐在院子裡的小板凳上，想著白天從賣藥阿婆那裡聽到「許願樹」的事情，呆呆的望著被雲層層包圍住的那座山。



「這只是一個傳說而已!『傳說』，妳懂不懂啊?根本不可能是真的嘛!」聽完萱萱的話，住在隔壁跟萱萱一樣在蝦米村蝦米國小讀四年級的班長阿明聰明的下了這個結論。



「可是我真的相信!」萱萱眼神漾著一種神秘的光采；「嘿!你知道我要許什麼願望嗎?…我要跟許願樹說，讓我阿媽的病趕快好起來!」



看到萱萱認真的模樣，阿明抱著肚子哈哈的笑了起來：「妳這個大笨蛋!阿婆隨便講講的故事也可以信?無聊喔!」萱萱嘟著嘴別過頭去。



「喏!我媽媽叫我拿來給妳的!」阿明把手中那籃雞蛋交給萱萱，就飛也似的跑回家，站在家門口又突然回頭向萱萱喊著：「不 要 再 做 夢 啦!」





三、小松鼠的秘密

今晚紅葉森林的夜裡很靜很靜，連山雞拍打翅膀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蛋黃似的月亮圓圓的高掛在枝頭上泛著微暈；有著長尾巴的小松鼠這回拉著一條紅蘿蔔，拖到許願樹下，坐在隆起的樹根上，一口一口的咬著，風吹過樹葉沙沙沙的響著；忽然間，小松鼠隱約又聽見一聲嘆息，從頭頂上傳來。



「唉…」



「是誰?」小松鼠仰著臉，豎起耳朵，心裡有點毛毛的。



「唉…」這次嘆氣的聲音又更大聲了!小松鼠緊緊抱著牠還沒吃完的紅蘿蔔。



「我 是 許 願 樹!」一陣低沉緩慢的聲音從許願樹那個圓圓黑黑的樹洞發出來，震得森林嗡嗡地響。



「你…你是許願樹?我…我怎麼沒聽過樹會講話的呀?你怎麼啦?為什麼在我頭頂上嘆氣呢?」小松鼠結結巴巴講完牠小腦袋瓜裡所有的疑惑。



「對不起!嚇著你了!」許願樹不好意思的道歉著，「我只是因為心情不好，忍不住就嘆了一口氣，我不故意嚇你的。」



「沒關係啦!你為什麼心情不好咧?」小松鼠藉著月色，看見樹幹上除了那個圓圓的樹洞之外，在它的上方左右兩側的樹皮都微微的開閤著，原來是許願樹的二隻眼睛!也看清楚了那張哀愁的臉。



「謝謝你!」許願樹眨眨眼繼續說，「唉…，可能是我老了吧!再也沒有辦法守護這座紅葉山了。」



許願樹垂下了左右二側最粗的枝幹接著說：「從很早很早以前，我就開始負責守護這座森林裡的每一個生命；一直到某一天，紅葉山下來了一群可愛的人們，他們一開始的生活十分辛苦，常常會到這裡傾訴心裡的話，我藉由月光給予的力量幫助他們完成心願，於是他們一代傳一代，大家都叫我『許願樹』。」



「許願樹爺爺，原來你就是我們紅葉森林的守護神哦!」小松鼠敬佩的仰望著許願樹。



「那時，他們對我許的願望常常是希望土地肥沃，希望老天爺下雨，希望作物豐收；有時啊!甚至會希望家裡的老黃牛能再強壯一點呢!」許願樹似乎沉浸在回憶裡，神情既溫柔又慈藹。



「可是不知從哪一天起，開始有人向我要一些我不明白的東西，有人要一台車子，有人要很多很多的錢，有人希望有很大的權力，甚至後來，還有一個小朋友跟我要一台Gameboy呢!」



「雖然我不明白他們要這些東西的意義是什麼?但是在某個月圓的夜晚，我還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吸取月光，努力要完成他們所投遞的心願；可是…我失敗啦!」講到最後一句，許願樹幾乎哭喊出來；「後來每逢月圓，當月光摩擦著我的每一片枝葉，我就覺得好慚愧!」



小松鼠用小小的手掌撫摸著許願樹的臉頰，「不要難過，不要難過嘛!」



遠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紅葉村的公雞也開始喔喔喔的啼叫，月亮悄悄退出了天幕。



「小松鼠!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將見到我的事說給別人聽，把它當成我們的秘密好嗎?」許願樹懇求著。



「好!我答應你!這是我們的秘密!」小松鼠跑到許願樹垂下的技幹旁，選了最細小的一根末枝，伸出手指和許願樹勾勾手，表示自己最大的保証。





四、阿媽一定要好起來

「咳!咳!咳…」從小木屋窗口傾瀉出來的，除了昏黃的燈光，還有一陣又一陣聲嘶力竭的咳嗽聲，萱萱和蝦米村裡最有名的陳醫生站在門口，陳醫生表情凝重的對萱萱說：「萱萱，妳阿媽已經咳了好幾年了，最近這一陣子的情況特別差，可能沒有辦法好起來了。」



萱萱從窗外看著窗子內抽動著身體不斷咳嗽的阿媽，心裡有一股莫名的感覺在流竄；「阿媽一定要好起來!」萱萱握緊了拳頭，這樣對自己說著。



由於蝦米村緊臨著大海，這裡大部份的人都靠捕魚為生，萱萱記得在上小學一年級時，爸爸就因為出海捕魚失蹤了，媽媽為了找爸爸，把她交給阿媽，一直到現在都不曾回來看過萱萱。每天做飯給萱萱吃的是阿媽，帶萱萱上學的是阿媽，教萱萱認識螢火蟲的是阿媽，教萱萱怎麼騎腳踏車的是阿媽；每次萱萱生病，阿媽總會一直陪在萱萱身邊，直到她完全病好；怎麼現在萱萱也陪著阿媽，阿媽會沒辦法好起來呢?



萱萱搖搖頭，腦後那馬尾也左右擺盪起來，好像也在附和著說：「不可能，不可能的!」



「妳在幹嘛啊?幹嘛不進去啊?」阿明突然從萱萱身後冒出來，把萱萱嚇了一跳。



萱萱對阿明說：「後天學校就要放寒假了，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請你媽媽幫我照顧一下我阿媽；我要去一個地方，可能要幾天才會回來。」



「好啊!沒問題啊!…啊妳要去哪裡呀?」



萱萱的眼神又泛起當日那樣的光茫，抬頭望著遠遠的那座山。





五、尋找許願樹

萱萱帶著一個簡單的包包，騎著她寶藍色的腳踏車，離開了從來不曾離開過的蝦米村，朝著山的那頭前進。



「請問你知道許願樹在哪裡嗎?」萱萱逢人就問這同一個問題，眼前這個老農夫對她搖搖手說：「我不知道啦!」



颳風了，萱萱就把外套拉緊，出大太陽，萱萱就把帽子戴上；每當萱萱覺得害怕的時候，她總會勉勵自己：就快要到了!也不知走了多遠的路，那一天，萱萱終於到了「紅葉村」的入口。



「請問你知道許願樹在哪裡嗎?」萱萱一手牽著腳踏車，一手忍不住拿手帕抹去額頭上的汗。



「妳在找許願樹?」一個約莫六十歲的老伯伯流露出訝異的神情。



「對呀!」萱萱用力的點著頭。



「哎呀!小朋友，妳是外地來的吧?是要去許願嗎?不用找啦!許願樹早就已經不靈了妳不知道嗎?」



「不靈了?」萱萱失望的驚叫出來，「怎麼會?…我不相信!」



「不相信?呵!不相信就去吧!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就可以上紅葉山，在半山腰上就可以看到它啦!」說完，老伯伯無奈的走開了。



也許是老伯伯騙我的；許願樹不能許願，怎麼能叫「許願樹」呢?

萱萱放下腳踏車，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往上走，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半山腰。



哇塞!



一棵好大好大好大的樹矗立在萱萱面前，粗粗的枝幹在半空中展開，托著像巴掌大的葉子一大片一大片，遠遠地看，真的像極了一把大雨傘!它的鬍鬚都已經垂到地面上來了，最有趣的是，樹幹中間，長了一個黑黑圓圓的樹洞，好像這棵樹長了張嘴，還開口說：「哦!」



「喔!許願樹!」萱萱開心的跳了起來!我找到許願樹了!





六、我辦不到

萱萱穿著已經磨破的步鞋，踩在許願樹隆起的樹根上，汗水從額頭上滴了下來；「許願樹，請求你答應我這個心願，讓我阿媽好起來!」默唸完畢，萱萱就把已經寫好的字片丟進許願樹那黑黑的大嘴巴裡。



「一定，一定哦!」萱萱學阿媽拜媽祖那樣雙手合十，朝著許願樹拜了三下；想到阿媽病好在門口等待萱萱回來的模樣，萱萱好想現在就緊緊抱住阿媽，想著想著，忍不住紅了眼框。趁著天還沒黑，萱萱趕緊下了山，騎上腳踏車，一心只想趕快回家看阿媽。



皎潔的月在半空中，今晚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貓頭鷹在枝頭上呼呼呼的叫著，蟋蟀在草叢裡呤呤呤的唱著，有著長長尾巴的小松鼠，坐在許願樹隆起的樹根上，啃著剛挖出來的花生米，撐得二側的腮幫子都鼓脹脹的；小松鼠覺得今晚森林的氣氛有點兒不一樣。



「小松鼠，該怎麼辦呢?小女孩不知道我已經沒有實現願望的能力了，她許下的心願我辦不到呀!」許願樹煩惱的搖搖頭，幾片葉子蕭蕭地落了下來。



「為什麼不試試看呢?」小松鼠提出了這個建議。



「我辦不到的，我知道我辦不到的…」許願樹的聲音愈來愈小，頭愈垂愈低，好像一個駝背的老人。



「再試一次看看嘛!」小松鼠從一根垂落的枝幹下鑽到許願樹的面前，仰望著，盯著許願樹瞇成一條線的眼睛，給了一個肯定的微笑說：「再試一次好嗎?」



「再試一次嘛!」



許願樹低著頭，在黑暗中看見了小松鼠水靈靈的眼睛；想到了小女孩噙著淚的雙眼，想到小女孩真摯的臉，想到小女孩因為長途跋涉而磨破的鞋，踩在它的樹根上；想到小女孩用她顫抖的雙手投下唯一的心願；想到小女孩那真切的願望；「我要我的阿媽好起來。」許願樹彷彿再一次聽見了小女孩那細細的聲音迴盪在林野間；有好久好久沒有這種感動了，許願樹感覺到初春似的溫暖，緊緊將它包圍起來。



七、許願樹又靈了嗎？



月光和煦的灑落，許願樹抬起頭來，直視著靜朗夜空中渾圓的月；頓時，一股電流般的力量從每一片枝葉急速通往樹根，一陣波濤似的浪潮在他脈膊裡激盪起來。

許願樹挺起胸膛，像是吃飽了飯那樣的精神飽滿，所有的葉子像重新活起來似的，開展的更大更大，更大更大，許願樹再次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噗咚噗咚的。

小松鼠被忽然向上隆起的樹根彈到草叢裡，還來不及站起來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嚇住了，揉一揉眼，好像看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我要我的阿媽好起來。」…許願樹咀嚼著女孩的心願；抬起胳臂，張開手掌，伸展出每一根指頭；每一根指頭都在伸長，不斷的茁壯著；向上托著的青綠色的葉，在瞬間染成金黃，閃閃耀眼，直向天際；一眨眼，金黃色的葉尖又突然冒出一顆顆像螢火蟲似的點點星光；在最頂端上下不停的跳動，慢慢的慢慢的，匯集在最高處。



舞動著，是一個多美麗的願望啊!

小松鼠看痴了。

當所有的小星光都擁向的最頂端，開始凝聚，融成一顆發光的球，許願樹閉上雙眼，喃喃的低語著一些小松鼠聽不懂的話；最後，許願樹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這顆發光的球緩緩向上拱。

發光的小球慢慢升高，往上飛高，最後停在半空中，一閃一閃的，將今晚的夜空照得特別明亮。



許願樹又靈了嗎?



夜裡，紅葉村裡一個在院子和朋友下棋的老公公抬起頭，忽然看見閃耀在紅葉森林上空那顆最燦爛的星星，他摸著鬍子，歪著腦袋看了出神。



「換你了啦!發什麼呆啊?」他的朋友提醒著他，老公公趕緊出手移動了一顆棋子。



「你還記得我們童年在紅葉森林裡常唱的那首歌曲嗎?」老公公不經意地問。



「記得啊!不曾忘記過，那是我母親教我唱的第一首歌呢!」兩個老人相視一笑。



「歐唷伊喝 馬沙嚕 沙巴沙巴 呼嚕嚕…」星空下，二個老人一邊喝著小酒，一邊哼唱著。